2022年7月12日，刘慧（化名）带母亲排队做核酸时与一男子发生口角，后被尾随殴打，母亲曾女士摔倒后确诊外伤性迟发性癫痫，病情恶化成半植物人。事发后的10个月里，刘慧经历了四家司法鉴定机构“退卷”，母亲没有伤情鉴定，案件无法刑事立案。根据已有证据，殴打者邹某峰被上海浦东分局处以行政拘留五日，罚款二百元。
男子因口角尾随母女殴打
八旬老人摔倒后确诊外伤性癫痫
10个月来，刘慧（化名）无数次地回看事发当天上午的监控视频，80岁的母亲自己做好早餐，坐在桌前闲适地吃饭。“她可以正常进食、吞咽，和我们聊天、散步。平时还会做一些力量训练，拉伸弹力绳，每做够100个我都会给她计数，一天下来能做八九百个。”
而在2022年7月12日这天，一场排队时的口角打破了母亲平静、健康的生活。
当天下午，在上海市浦东新区的自家小区门口，刘慧带着母亲去做核酸。排队时，身后的一位阿姨靠得很近，刘慧便回头要求她保持距离，希望能间隔远一些。“因为我和妈妈两个人都没有打疫苗，我当时在备孕，妈妈是因为有心脏、高血压方面的基础性疾病，我对这个事很紧张。”随后，刘慧便听到后面排队的男人在大声辱骂“你去死吧，你全家都去死。”直到母女二人做完核酸离开，他还没有停下来。
刘慧有些害怕，也不愿母亲一路听着辱骂声回家，便带着她走出小区散步，想避开骂人的男子。而对方一直跟到小区门外，叫骂始终没有停下，刘慧回头反问“你一个男人，欺负老人和女人做什么？至于骂成这样吗？”，在刘慧以为男子不会再跟上来的时候，她突然被男子推倒在地殴打，母亲也倒在地上。
“我没有任何防备就被推摔倒，当时很混乱，就看到我妈妈也直挺挺地倒下了，眼睛还看着天空，我赶紧抱住她的头，就发现她头部已经有血迹。”刘慧求助路人打了120，打人者却自行离开了现场。
刘慧出示的治疗记录显示，母亲曾女士被诊断为脑部蛛网膜下腔出血、脑干受伤、脑挫裂伤、大脑镰硬膜下血肿、脑部左颞骨骨折、胸椎压缩性骨折及多处外伤，手部也缝了7针。曾女士病情恢复一段时间后，确诊外伤性迟发性癫痫，此后便卧床不起、神志不清、大小便失禁，丧失了吞咽和语音功能，还多次出现多种感染并发症，几度危及生命。
后来，刘慧在警方调查中了解到，该男子名为邹某峰，和她要求保持距离的那位阿姨是母子关系。
她后悔那天带妈妈下楼，也后悔没忍住脾气出声反驳，让母亲遭遇不可逆的伤害。“律师告诉我，不管我当时说了什么，他都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打人。但我还是很自责，如果不是妈妈求生欲望强烈，还需要我，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。”
“案件超出鉴定能力范围”
四度遭遇“退卷”
遭遇殴打后，刘慧介绍，她始终没有收到来自邹某峰的道歉。
忙于照顾母亲，又顾虑到还在备孕，刘慧没有接受深入检查，仅面部和右膝的伤处被鉴定为轻微伤。比起自己，她更希望八旬母亲能得到公正的处理。
让她无法理解的是，因母亲伤重、病情复杂，公安机关首先委托的两家鉴定机构都发出了“终止鉴定告知书”。
2022年9月20日，上海林几司法鉴定所因“鉴定材料不充分”为由终止工作，同年12月16日，司法部所属的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表示“根据现有鉴定材料，本案超出本机构技术条件或鉴定能力，决定不予受理本案鉴定委托。”
警方再次委托内部司法鉴定中心，12月21日，上海市公安局司法鉴定中心出具工作情况说明，表示不予受理社会面的伤势鉴定，故无法对曾女士的伤势进行鉴定。
在缺少对曾女士伤情鉴定的情况下，警方依据已有证据对邹某峰作出了行政处罚。浦东分局出具的决定书显示，警方查明，邹某峰于2022年7月12日19时许，实施了殴打他人的违法行为，现决定给予邹某峰行政拘留五日，并处罚款二百元的行政处罚。
刘慧告诉记者，“因为当时还是疫情封控时期，邹某峰的行政拘留并没有执行，只做了罚款处理。可我妈妈的病情一直在恶化，我暂停了工作24小时贴身陪护，治疗费用花钱如流水，殴打她的人却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。”
承办该案的民警告诉刘慧，警方也只收到一个鉴定机构的答复，只能接受这个结果，严格依据已有证据，对邹某峰作出上述处罚决定。
刘慧聘请律师提起行政复议，表达母亲曾女士受伤极度严重，认为对邹某峰处罚过轻的意见。2023年5月19日，浦东新区人民法院出具行政复议决定书。法院认为，浦东分局依据现有材料，作出行政处罚，程序合法，并无不当。曾女士伤势情况不属于本案审查范围，浦东分局未就曾女士的伤势对邹某峰进行行政处罚，故申请人提出的复议理由，于法无据，不予采纳。
刘慧继续要求警方委托司法鉴定机构，5月15日，她收到了第四家鉴定机构不予受理的通知，原因仍然是“超出鉴定能力范围”。刘慧不明白，“为什么我妈妈的伤情无法得到鉴定，如果没有伤情鉴定，就不能刑事立案，邹某峰就不需要为他的违法行为负责了吗？”
5月24日，记者就上述问题致电六里派出所、浦东分局，未获回应。
专家：如有异议，可申请专家论证
5月23日，记者就上述疑问采访供职于司法鉴定机构的法医王鹏。
他表示，首先，依据《司法鉴定程序通则》第十五条第五款“鉴定要求超出本机构技术条件或者鉴定能力”作出退案处理，此为法定退案情形之一。
其次，癫痫属于脑部疾患，客观上，临床确切诊断癫痫及癫痫分类相对复杂。引起癫痫的病因众多，颅脑外伤可成为癫痫发作的病因之一。但在鉴定实践中，尚需明确颅脑外伤是否客观存在、颅脑损伤的程度、部位及颅脑外伤与癫痫发作的时间紧密关系，同时，尽可能排除遗传等自身疾病因素与外伤耦合，据此，有可能推断性得出其病因或可能的病因。
由此可见，认定癫痫与外伤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，在掌握充分的病史资料基础上，需要认定和排除的因素较多。鉴定实践中，如果无法认定癫痫与本次外伤之间存在因果关系，就有可能依据上述条款作出退案。
在本案中，王鹏认为，若家属对初次鉴定存有异议，可通过申请重新鉴定、鉴定人出庭质证或专家论证等形式予以合理、合法解决。
律师：公安机关应当进行伤情鉴定
大成（成都）律师事务所律师张颖表示，首先，按照《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》第九十条人身伤害案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，公安机关应当进行伤情鉴定：（一）受伤程度较重，可能构成轻伤以上伤害程度的；（二）被侵害人要求作伤情鉴定的；（三）违法嫌疑人、被侵害人对伤害程度有争议的。
第八十九条规定，对人身伤害的鉴定由法医进行。
张颖认为，本案符合上述情形，上海市公安局司法鉴定机构应当依法根据曾女士的伤情鉴定要求，由法医及时给出鉴定意见。根据伤情鉴定判断嫌疑人是否构成犯罪，或判断影响因素，不同责任方分担多少责任。
此外，《公安机关办理伤害案件规定》第十九条规定，对伤情比较复杂，不具备即时进行鉴定条件的，应当在受委托之日起7日内提出鉴定意见并出具鉴定文书。对影响组织、器官功能或者伤情复杂，一时难以进行鉴定的，待伤情稳定后及时提出鉴定意见，并出具鉴定文书。
第二十条规定，对人身伤情进行鉴定，应当由县级以上公安机关鉴定机构二名以上鉴定人负责实施。伤情鉴定比较疑难，对鉴定意见可能发生争议或者鉴定委托主体有明确要求的，伤情鉴定应当由三名以上主检法医师或者四级以上法医官负责实施。
张颖表示，若本案属于伤情复杂一时难以鉴定，可以待伤情稳定后及时提出鉴定意见。若属于鉴定意见可能发生争议的情况，应由三名以上主检法医师或者四级以上法医官负责实施。“我们认识世界的能力和技术总是有限的，但不能因此不做出裁决，导致案件悬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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