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30日,离栾留伟救人牺牲已过去了20多天,北京海淀区西二旗,栾留伟生前经营的羊蝎子火锅店仍弥漫着一股悲伤气息。推开玻璃门,靠着收银台的地上摆放着几束鲜花。收银台后面,食品安全责任公示牌上,安全总监的名字留的还是栾留伟。
已经过了下午两点,火锅店门口仍有5个等位的客人。自从栾留伟救人牺牲的消息在网上传开后,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涌到这家不大的火锅店进餐,有同一批4个年轻客人特意分成两桌,分别消费了800元和1000元。“就是为了表达一下心意,给钱他们不要。”
8月10日中午,河北固安县永定河畔,一名大人和3名儿童落水,听到呼救后,6人下河施救,其中41岁的栾留伟和64岁的赵金不幸牺牲。8月16日,河北固安县发布公示,拟确认栾留伟、赵金等6人见义勇为行为。
河南太康退伍军人白云龙也全程参与了救援,在北京打拼多年的他,是栾留伟的生前好友。“我心里到现在都过不去,眼睁睁看着人在眼前,就是没有能力把他救出来。”白云龙一直很自责,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,他仍然觉得栾留伟还活着。
“我刚摘下头盔,他已经跳进了水里”
事发前一天,即8月9日晚,一场大雨,永定河上的水“涨了不少”。
在固安县兴安湖生态公园里除草的老人老张介绍,事发地附近原来水很浅,不是汛期的时候,河边有沙滩,水只到膝盖,下完雨之后,水漫上了沙滩。
“出警的民警告诉我,水最少有三四米深。”下水救人的另一位牺牲老人赵金的儿子赵海建说,在8月10日下午1点多接到了父亲出事的电话。
“出事那天,我们干活到早上10点就下班了,因为天热。”老张回忆。
老张结束干活的时候。白云龙和栾留伟正在从北京市区赶往兴安湖生态公园。白云龙从大兴出发,栾留伟从海淀区西二旗自己的火锅店出发,两家人约好,一起到公园给栾留伟3岁的女儿过生日。
8月9日,栾留伟的两个女儿,13岁的大女儿和3岁的小女儿已经在白云龙家待了一天。两家人认识近20年,白云龙的儿子读高二。两家孩子互相叫对方家长为“留伟爸爸”“小白爸爸”。
妻子要照看火锅店,栾留伟是一个人开车去的固安。白云龙和妻子则带着3个孩子和一个生日蛋糕。
“当天,到那里11点左右,公园里有个越野摩托车项目。”越野俱乐部有一条穿越线路,路线是顺着永定河边走的,栾留伟和大女儿开一辆摩托,白云龙和儿子在另一辆摩托上,白云龙的妻子则带着栾留伟3岁的小女儿留在公园里玩。事发后,俱乐部已经停了穿越项目。
中午12点左右,一行人开着摩托到达靠近永定河大桥附近的终点。拍照打卡休息后,准备返程。“当天太阳挺大的,在那里玩的,就我们几个人。”停下拍照时,白云龙看到岸上有两个女人,河里有一个男子带着3个小孩在玩水。
“当时我们已经戴上了头盔,车子已经发动。”白云龙说,身后突然传来两个女人的呼救:“救人啊——”
听到喊声,白云龙摘下头盔,这个时候他注意到,栾留伟已经第一个跳下车,冲进河里了。“等我们反应过来,他已经游到了落水的孩子附近。”
“对不住留伟,没能把他救上来”
白云龙和栾留伟之前也到兴安湖公园一起玩过。“没有下过河。”他听栾留伟的发小说过,栾留伟很小就会游泳,“水性还可以”。
事发河道,浅滩是缓坡,溺水的人挣扎是在深水区,“离岸有20米,漂很远。”白云龙回忆,“我一直在留意留伟怎么游过去推孩子,没有留意到老人(赵金)是什么时候下去的。”
白云龙是顺着缓坡走下去的,一直走到水里面。“我身高一米七八,水已经到胸口了,我不会游泳,只能用脚探着往前走。”
下水的6个人中,栾留伟和赵金游到深水区去拽人,其余4个人站在水里围成半圆接应。“留伟把大人、小孩四个一起往外拽,往外推,我们在外面接应。”
“留伟先往外推,大叔(赵金)也游过去往外推。”白云龙回忆,一开始大人小孩一起往外拽,拽不动,先把小孩推过来了,再过去救大人。“在水里站不稳,费了很大力气。”因为急着救人,白云龙下水的时候,手表都没摘。
再往里面走,水就要没过白云龙了。“孩子们拽上来后,留伟和大叔又去救大人,我很着急,不停地喊,赶快往外游,赶快游,嗓子都喊哑了。没办法。”
赵海建表示,警方告诉过他,救人时,其父亲赵金和栾留伟是在“最深处”,“他们接力把孩子给救出来后,我父亲和栾留伟再回头去救大人。”赵金当过兵,从小在永定河边长大,“我父亲水性很好。”
“对不住留伟,没能把他救上来。”事发后,白云龙一直很自责,“我心里到现在都过不去,眼睁睁看着人在眼前,就是没有能力把人救出来。会游泳的话,我会义无反顾的进去,但我当时不敢做冒险的动作。”
“他们溺亡的地方离我们有十多米。”同行的人中有人去找了绳子给白云龙,“我甩过去也不行,够不着。游泳圈也扔不过去。”
“我眼睁睁的看着留伟和那个大叔挣扎着沉进水里,我儿子和他女儿都在哭喊,现在一闭眼,这一幕就在我跟前。”白云龙说,他们在岸上,所有人都急得直拍头,“没办法,救上来一个也行啊。”
“爸爸不在了,你们还有我这个爸爸”
“他平时都喊我姐夫。”
白云龙是在2005年左右认识的栾留伟。那时,两人各自从河南和山东农村来到北京打拼,当时两人的女朋友、后来的妻子,在同一家商场做服装导购。
1980年出生的白云龙,高中没读完,1997年年底应征入伍,到北京武警支队服役,3年后复员。在部队印象最深的是参加了国庆的国旗方队,“很骄傲。”
因为喜欢北京,退伍一年多后,白云龙又来到北京打工。2005年,白云龙结识了同在北京打工的老家河南太康的姑娘,一年后,两人结婚,2008年,有了孩子。白云龙和妻子一起创业,开过蛋糕房和服装店。在这期间,白云龙认识了栾留伟夫妻俩。
栾留伟2000年左右从老家山东泰安来到北京,最早的时候,在大红门蹬板车、拉货、扛包。后来卖过煎饼,上过班,再后来开了一家羊蝎子火锅店。栾留伟是家里老大,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。开火锅店后,弟弟一直在他店里帮忙。
两家人感情很深。“那个时候都很穷。我们家有孩子的时候,一起住,孩子生病,不管什么时候,哪怕是半夜,都是开车拉我们去医院。”
2012年服装店赔了后,白云龙到地产公司的建筑工地做监工。白云龙说,生意失败那几年,白天上一天班,晚上还要去干代驾。“去年,不上班的时候还跑货拉拉。”
栾留伟的火锅店开了有六七年,原来的店,一年要40万元的房租,“压力很大,生意一般般。”白云龙说,栾留伟最难的时候是在疫情期间,交房租没钱,到处贷款借钱。“这些年,他真的很难,我们也帮不上多少。”
白云龙介绍,疫情结束后,火锅店生意慢慢恢复,干了一年,今年4月老店拆迁,盘了新店,花钱装修完,刚干了4个月,“人就没了。留伟这一生很不容易。”一个跟了栾留伟7年的服务员介绍,疫情期间,餐馆很难支撑,“但老板没有裁一个人。”
餐馆的生意忙,栾留伟夫妻无暇照顾家庭。两个女儿一直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,暑假期间,两个孩子被接到北京短暂团聚。出事后,两个孩子一直住在白云龙家,直到栾留伟的灵柩被送回老家。“一直不敢在孩子面前提那天的事儿。”
在白云龙眼里,栾留伟朋友挺多,“他从底层一步一步走过来,很艰难,但他很有想法,为人也很豪爽。”
白云龙兄弟姊妹7个,他是最小的,二哥大他8岁,跟他最亲,也曾是军人,2006年在部队牺牲。栾留伟就像他的亲哥哥一样,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,“生意再难,他都不会在别人面前流露出来。”
事发后,白云龙跟栾留伟的女儿们说,“爸爸不在了,你们还有我这个爸爸。”
栾留伟的妻子是湖南人,比他小两岁,一直跟他一起打理火锅店。“她很要强,也很能干,火锅店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。”白云龙说,会尽最大努力去帮他们。
而栾留伟的妻子则说,再难,也会把这个店支撑下去。